陳萬雄:百年慶典豈能忘懷斯人——趙聲與辛亥革命

趙聲,參與廣州起義,是新軍中的革命領袖,卻早已被人遺忘。
(資料圖片)
作為辛亥革命極之重要的人物趙聲,即使不被遺忘,在學術界在社會大眾心目中,如斯冷遇,心中戚戚,遂有是篇短文。

辛亥革命在軍事上最終成功,新軍起義是關鍵。1910年庚戌和1911年黃花崗的兩次廣東新軍起義,雖然失敗,但對促成辛亥革命的成功作用極大。孫中山先生在《孫文學說》中〈有志竟成〉一文中,總結由同盟會領導的起義戰役有十次,而列庚戌和黃花崗兩役為第九和第十次。身與該兩役的重要革命黨人莫紀彭指出,此兩役之前的革命軍事力量為會黨、為綠營、為烏合之眾,到了庚戌之役轉由新軍為軍事主力,才令革命力量進入一個轉捩點。

在廣東,該兩役新軍起義的軍事策劃者和領導者是趙聲(字伯先,1881至1911)。趙聲可以說是晚清從事新軍革命的先行者,而結集起來的新軍革命力量成效最大。庚戌和黃花崗兩役雖在廣東,但參與兩役的領導者和重要革命黨人,卻遍及中南各省,這與趙聲多年經營長江和廣東新軍形成革命力量的網絡有關。而1908年安慶新軍起義,與趙聲關係也很大。趙聲等所策動的1910年和1911年廣州新軍起義,發施號令主要在香港。黃花崗之役失敗後,趙聲悲憤之極,病歿香港,葬於香港。可見趙聲革命活動,與香港關係甚深。

「許多辛亥革命史已失真」

1912年民國建元僅半年,章士釗有感於「自爾以來,國人所為,幾無一不負先烈,革命黨尤甚。」而特撰〈趙伯先事略〉一文,相信是紀述、揚溢趙聲革命事跡最早、最真切的文章。1926年,章士釗以原江南和廣東新軍重要革命領導「禦秋(冷遹字)促之甚力也」為由,在文章加上前言再發表於《甲寅雜誌》,隱然有不平之鳴。(見《章士釗全集一卷》25號,《六卷》)曾參與廣東新軍起義兩役並任指揮官之一的莫紀彭晚年在台灣,感慨於「許多辛亥革命史已失真」,而對趙聲和另一新軍革命領袖倪映典的革命事跡多所披露。他曾總結辛亥革命:「有了三月廿九日一役,然後有了中華民國;……有了庚戌新軍之役,然後有了辛亥三月廿十九日一役」。第二說「自安慶新軍,……故此我們從前的革命途徑,向綠林土匪上用功夫,此時已改轉方向,從新軍上努力,放棄綠林土匪的運動,這是革命史上一個很大的轉動的,這個轉動不得不歸功於熊先生。尤不得不歸功於倪先生了。」(〈同盟會南方支部及庚戌新軍起義之回顧〉、〈何振事略〉;見仇江編《廣州新軍庚戌起義資料選編》)

早在1905年間,趙聲已在南京致力於新軍革命活動。其任江南第九鎮三十二標標統時,已經策動軍事革命,不過為滿清大員江督端方偵知,將興大獄而避走。後就粵督張人駿於廣州,初任督練公所提調,旋統帶新軍第二標,很快結集起廣東新軍一股活躍的革命力量。1906年曾意圖策劃廉州之役,以郭人漳告密而不成事。且為端方之電告和郭人漳之訏於張人駿,趙聲不自安棄職而去。1906年曾回鎮江,同時與江、浙、皖、贛等同志有所聯繫佈置。他終不能忘情在粵結集的新軍革命力量,遂南回,後走香港,作為同盟會軍事負責人。對此時趙聲活動,另一重要新軍革命黨人趙啟騄回憶說﹕「此後,伯先即在香港從事革命工作,曾赴南洋募款,並策劃軍事之進行與戰士之培養,其地位之重要,與黃克強相埒。黃克強於宣統二年舊曆四月初五日曾上孫中山先生《革命計劃書》一件,……首云:『弟與伯先意,以廣東必可由省城下手,且必須由軍隊下手。』又云『新軍一營駐廉州者為伯先舊部,今正聞廣州之事,已躍躍欲試。』又云『至三江之陸軍,其將校多半同志,今歲聞伯先在粵舉事,皆有握拳透爪之勢,若事前與之聯絡,擇其縝密者為之樞紐,勢不難與兩粵並。』」可見伯先之聲望及其予廣東新軍影響以及結集長江新軍革命力量之能力。對於伯先個人,黃興更特別提及,「趙伯先於軍事甚踴躍擔任,此次款項若成,可委廣東發難之軍事於伊,命弟為之參謀,以補其短,庶於事有濟。伯先刻雖不能入內地,以軍界多屬望於伊,為之自易易。」黃書最後說「以上所述意見,弟與伯先兄相同,可作兩人函視之也。」廣花崗之役佈署,即如計劃書所言,由趙聲為總指揮,黃興副之。並召江南舊部倪映典等江南革命軍事人才南下廣州,從事新軍革命工作。倪映典在廣州一直代表趙聲全面統籌負責。1910年正月,遂有駐紮燕塘新軍起義,可惜因措置偶失,以致起義失敗,倪映典殉難。

培植江南廣東革命種子

鄒魯在其《回顧錄》也詳敘廣州三月二十九日之後孫黃趙胡策劃情況,並黃、趙約他到香港跑馬地統籌部機關與兩人相見之事。時任同盟會南方支部部長胡漢民自傳對廣東革命有詳細描述,內中說到他與黃趙在香港策劃起義,說:「伯先軍事學甚優,且有經驗,天資豪邁,能為詩文。其為陸軍學校監督及將新軍,輒以民族大義鼓勵學生士兵,俱悅服之,亦以此為清吏所惡。江南、廣東兩省軍界革命種子,大半伯先所培植也。余與克強、伯先在港規劃一切,省中新軍則以倪炳章(映典)為總主任。……至1909年冬,士兵加盟入同盟會者有三千餘人。」倪映典是同盟會南方支部駐廣州組織起義的代表,主持籌備起義工作,是庚戌起義實際的組織者和領導者。(《胡漢民自傳》)其後,趙聲赴南洋群島,與孫中山商議日後革命策略,並籌務軍實,返回香港。為方便革命起事成立同胞會,趙聲被推為總會會長。策劃再在廣東發難,分東西兩軍,取道北伐:西軍經廣西,入湖南,會師武漢,此路由黃興主持;東軍貫江西、出湖口,直下江南,此路以趙聲為帥,這路實在早前已由趙聲或委任同志安排好的。1908年安慶起義趙聲、倪映典相策應。莫紀彭回憶所記,同盟會長江支部由鄭贊臣、宋玉琳等所組織,專策劃長江一帶軍事行動。其與趙聲等聲氣相通,相互配合。倪與熊是安慶新軍起義首領。失敗後,應趙聲之招南下的。由鄭在長江支部為趙代理起義的先鋒。趙聲在香港遙遙領導,與存在新軍同志時通聲氣,隱然為一個新核心。

中間夙計因意外屢變,遂倉卒而有辛亥四月一日,集吳、楚、閩、粵、滇、桂、洛、蜀、皖、贛、越十一省志士,同赴起義。因溫才生擊斃將軍孚琦之意外,再蹈1910年新軍起義之覆轍,在三月二十八日,倉卒起事,趙聲之日抵廣州,軍事已敗,乃有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難。

因病早逝於香港

趙聲事敗後,扶病赴順德謀再舉,也不成。由澳門返香港已大病。四月二十日患盲腸炎太重,雖動手術卻失救。臨死並吟「出師未捷物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之句,淚隨聲下。並向伺疾同志說:「吾負死難諸友矣,雪恥唯君等。」趙聲死葬於香港茄菲公園附近山顛,碑曰「天香閣主人之墓」,民國元年移葬於老家鎮江郊竹林寺。

參與實際革命者的眾多回憶中,都強調了趙聲在新軍的重要。廣東新軍重要人物的莫雄,謂﹕「參加運動新軍主要人物有趙聲和倪映典,他們在新軍革命官兵中威信很高。」(〈宋先生遺事之一〉,《范鴻先》,1989)與黃克強同南下到香港參與趙聲主持者譚人鳳說:「趙伯先為新軍第一標標統,士兵官長咸受其教育,多愛戴之。……撤委而畀以陸軍小學堂監督;旋監督又開缺,已成閒散矣,然新軍與趙君之感情已如磁石之引針,黏連不斷。……夏季,趙君遺其密友倪烈士炳章往各營聯絡,至九、十月間,兩君皆運動成熟,事大可為。」(〈清末廣東新軍與辛亥革命〉,見仇江編,《廣東新軍庚戌起義資料匯編》;中山大學出版社1990年)

辛亥革命武昌首義,對南京形勢,時兼重任的范鴻先即指出:「第九鎮兵官兵士,最崇拜為伯先(趙聲),次為雨秋、烈武(柏文慰)。」遂以柏為南京司令。(《石叟牌詞》;見仇江編書)冷遹和柏文蔚乃由趙聲保舉為隊官以升至管帶,各地以南京新軍首先響應。范於聞趙聲死,即寫短文《噫、趙聲死矣》即與黃趙並舉。武昌首義後不幾天,范在民立報有短文《黎元洪》中說:「趙伯先,標統也,黎元洪,協統也,兩人官運相伯仲。然一則豹死留皮,一則猛虎出柙。嗚呼!時運不濟,洵可嘆矣!」這種革命未成之際在報刊之感嘆,是深知革命力量內情者言。無怪乎論者以為趙聲之死,對武昌首義革命及日後革命形勢影響深遠。

武昌事起,革命黨人缺乏軍事領袖,只能推出文人出身的黃興,所以才會因緣由黎元洪主持軍事。其次,首義後各地軍事力量紛紛舉義,軍事互不相屬甚至各軍事領袖互不相讓,無人能統整起來。如趙聲尚在,各地革命新軍領袖皆其下屬或素有聯繫的同志,再以其軍事才幹和聲望,又得孫中山信任,定成革命黨軍事領袖無疑。這對辛亥革命以至讓袁後的革命力量有大不同的形勢。辛亥革命終以妥協成事,缺乏統一軍事實力大有關係,所以謂趙聲之死,對辛亥革命影響大矣。

百年紀念應提趙聲

際此辛亥革命百年紀念,緬懷、介紹和論述革命先烈文章和著作甚夥。即香港新出版的著作中,就有老友丁新豹兄的《香港有幸埋忠骨》和蔡思行等《辛亥人物群像》,(分別由香港三聯書店和香港中華書局出版)內中皆不提趙聲,而大眾知道的更希矣。但過去或當前,作為辛亥革命極之重要的人物趙聲,即使不被遺忘,在學術界在社會大眾心目中,如斯冷遇,心中戚戚,遂有是篇短文。

順便一提的,莫紀彭、張醁村等回憶錄中,詳細而生動地記述了趙聲等人在香港跑馬地支部、在躬耕青山、亡命於西營盤等地方情況,是了解香港辛亥革命史不可多得、興趣盎然的材料。

(編按﹕因篇幅所限,刪去原文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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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萬雄
香港聯合出版集團總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