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虹:台灣的知青文學

知青文學講座於8 月21 日在香港作家聯會會址召開,
右一為王力堅教授。(作者提供)
緣,是中國人的概念,聚散離合,皆由緣起緣滅。8月21日在香港作家聯會會所舉辦「海峽兩岸三地知青文學講座」,我想也可以歸結為一個「緣」字。

緣起,2008年是那個「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四十周年,在這年前後湧現了不少「知青」網站,曾經是這一千七百萬知識青年的一員,閒來無事,就去「知青」網站轉轉,一轉二轉,給我發現了一位知青「更的的」君的文字好生了得,一部小說《魚掛到臭  貓叫到瘦》,讀得我愛不釋手。追蹤更的的君的文字,我點擊到一個博客,收集了大量知青作家的作品和知青文字資料,讓我更加好奇的是博客主人在台灣竟然開授「知青文學」課。

現在中國大陸的80後、90後,你問他什麼是文革?什麼是上山下鄉?知識青年是什麼人?恐怕他們也兩眼茫然,頭搖得撥浪鼓似的,何況是隔絕多年的海峽彼岸,在那裏如何開授這門課?學子們能理解嗎?有興趣聽嗎?他們對「知青文學」有些什麼想法?能領悟「知青文學」的美學價值嗎?而且「知青」產生在大陸,知青文學的研究卻產生在長期隔絕的彼岸……不但我腦子裏一團謎,我身邊的知青文學朋友聞訊後都不可思議。憑着「知青」這一記號,我跟台灣國立中央大學中文系王力堅教授接上頭,才有後來的講座。

王力堅教授是研究古典文學的,卻開了門「知青文學」課,也可以歸結為緣。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他取得博士學位留在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教書。新加坡《聯合早報》記者聯絡他,請他為讀者推薦一本值得讀的書。他幾乎是不假思索就推薦了鄧賢的《中國知青夢》(他自認大概是知青情結發酵了)。過了不久,鄧賢到訪新加坡,一位朋友將他帶到王的辦公室。大家一見如故。這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鄧賢《中國知青夢》第一幅插圖照片,是重慶知青列隊下鄉,隊伍前頭有個小男生捧着毛主席像。王力堅教授問鄧賢:「你認識他嗎?」鄧搖搖頭,狐疑地反問:「是你嗎?」王教授指指辦公室隔壁,原來是他的同事周建渝博士(現為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教授)。他把周博士請過來跟鄧賢見面,着實令鄧賢大吃一驚。

從此後,王力堅教授就有意識關注知青問題,也開始有意識引導、指導研究生撰寫有關知青的論文。2001年新加坡國立大學中文系主辦了一次現代文學學術研討會,作為主辦單位的教師,他將在知青網站討論過得一些看法,整理成為一篇論文《有關知青文學話語質疑的思考——為知青文學一辯》。

後來王力堅教授應聘去台灣,到了台灣後,發現台灣的大學,幾乎沒有介紹大陸1949年後的課程,而大陸的大學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起普遍開設台灣文學的課程。2007年上半年,復旦大學人文學院副院長、中文系主任陳思和到訪台灣,在政治大學進行了一場演講,講有關「潛在寫作」的議題。王力堅教授去聽了,並由此聯想到文革中的地下文學(包括知青的地下詩歌與自創歌曲),以及當下流行的知青網路紀實性文學。王力堅教授跟陳思和教授就這些問題交換意見,陳思和教授覺得很有意思。在回學校的交通車上,偶遇系裏一位台灣本地老師,她也表示這些問題很有意思,而她以前對這些問題都不瞭解。這使得王力堅教授覺得開設一門知青文學課程,打破海峽兩岸不平衡的現狀,讓台灣學子更多瞭解知青(歷史、文學、文化),由此,也更進一步瞭解、關注大陸的歷史、現狀及未來,也很有意思。

這門課開始是為研究生開的,也開放給大學部高年級同學外校研究生修讀。王教授第一次開課,就有台灣清華大學、交通大學、淡江大學的博士生與碩士生去旁聽。後來,他也將這門課放到通識中心,開放給其他院系的大學生修讀。

王力堅教授將課程講義整理為一本教材《回眸青春——中國知青文學》,同時,也將自己在知青網路上討論知青問題的文章及回憶性的文章結集為《天地間的影子——記憶與省思》,作為知青文學課的參考書。這兩本書都有送給我。

暑期王力堅教授回內地探親,經過香港回台,我聽到消息,邀他停留多一天,辦個講座,以解我等的疑惑,幸蒙其一口答應。我又在廣州邀請了對知青文學同樣素有研究的資深出版人黎服兵先生和知青作家黃濟群,於是海峽兩岸三地的文人作家知青聚首香江,一起討論「知青文學」。

這個「緣」就像看不見的一張網,一條條輕絲飄呀飄呀,伸展開去,愈布愈大。王力堅教授早年畢業於暨南大學,在座鍾小洛教授父子兩代都在暨南大學教書,二人又談教學又談校友情。

周建渝教授聽聞王教授開講「知青文學」,周日也撇下妻女,興致勃勃趕來。周教授下鄉在雲南,女詩人林子老家在雲南,一談又十分親切。

黎服兵評點知青文學作品,如數家珍,鞭辟入裏,林子跟他交談,發現他是著名作家韋丘之子,驚呼熱中腸,原來她早認識小服兵,只是不能把那個小男孩跟這個口若懸河、壯實的黑漢子聯想在一塊,黎服兵也很開心,沒想到會與多年未見的林子阿姨相逢在香港。

「知青文學」由地下文學始,如一股股涓涓暗流湧現地面,是為傷痕文學、尋根文學……漸為巨流,知青出身作家也成為中國文壇的生力軍或領軍人物,「知青文學」的內容豐富,我們由會所談到飯桌,由飯桌談到車上,話題不絕。其實光是「知青」這個詞要定義,都可以寫篇論文,知青的產生,上山下鄉運動的動機,這其中的故事,都不是這篇短文可以涵括,有心者可以讀讀法國學者潘鳴嘯的論文專著《失落的一代》,這是目前公認為較為全面、公正論述知青這一話題的著作。

作為曾經知青,那是我們生命中刻骨銘心的一段記憶,知識青年是共和國前三十年顛狂歷史的產兒,上山下鄉運動是文革的一部分,「知青」曾牽動中國城市千家萬戶,是汽笛一聲海天闊;抑或車轔轔,馬蕭蕭,行人背包各在身,爺娘兄妹走相送,牽衣頓足攔道哭,「知青」這個詞把共和國前後誕生的數千萬人的命運交錯連結在一起,這一切都可以說是緣,又怎一個緣字了得。

文:金虹
香港作家聯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