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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灣新竹清華大學頒授名譽博士學位給金庸先生（中）（作者提供） |
武俠小說，在人們眼中似乎總難抹去「雜書」、「閒書」的印記。然而就在我們的眼前，一位卓然有成的武俠小說家，卻引領着千萬讀者粉絲，堂堂正正地將武俠小說送入文學的殿堂，成為主流正統文學中的一顆耀眼明星。這個令人動容的過程，頗似四百年前英國文豪莎士比亞的作品，從吸引市井大眾的通俗戲劇，逐漸攀升而成為後世英文文學的經典。莎翁劇作中的人物、情節、用語和隱喻，充斥於並豐富了今日的英語世界；而我們這位武俠作家筆下的人物、情節、用語和隱喻，也同樣充斥於並豐富了今日的華文世界，成為珍貴的華文文化資產的一部分。
大家想必已能猜知，這位武俠作家就是家喻戶曉的查良鏞（金庸）先生。
由通俗而入殿堂
台灣新竹清華大學卓具遠見，在創校百年之際，決定頒予查先生名譽博士學位，肯定金大俠的一生，充分體現了清華大學「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
12月初，我受到台灣新竹清華大學的邀請，赴台參與一場名為「歷史與敘述」的研討會。研討會的起由，正因清華大學決定頒予查良鏞先生名譽博士學位，預先在校內舉辦相關研討會，讓教授和學生們有機會深入探討查先生的作品及其在華文世界的影響。我既非教授，又非學者，受邀參與，想來是因聲名所累，曾被冠以「女金庸」這名不副實的稱號。金大俠高齡不宜跋涉，清華因此邀了我去參加研討會，這在我看來，實為魚目混珠，濫竽充數。充其量，我只可說是金老的忠實崇拜者；我自幼即為標準金迷，如今仍為金庸小說之頭號粉絲。可嘆在我出生前後，金老便已封筆；我將金老的十五套小說看得滾瓜爛熟之後，實在不過癮，才提筆開始創作武俠小說，盼能略解自己希冀讀到更多金庸小說的渴望。由此因緣，我有幸參與清華大學舉辦的講座，得以聆聽與會諸位教授對歷史敘述和金庸作品的高見，獲益良多，並得與清華大學結緣，實為幸事！
座談會中特別談到的一點，就是武俠小說會否成為正統主流文學。我提出了開頭所述觀點，認為金老的作品已將武俠小說從通俗小說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逐步邁進了正統文學的殿堂。這一轉變，不只肇因於金老的讀者群廣大，粉絲眾多，影響深遠，更在其作品的高超素質。如今「金學研究」已自成一門，台灣大學文學院副院長徐富昌更開設「俠義文學」通識課，吸引三百多名學生選修。我深信總有一日，金庸的作品將被列為正式文學經典，如《紅樓夢》一般廣受學者探討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座談會中台灣詩人唐捐（劉正忠教授）提出金庸小說中多處運用「洞穴」的手法，充滿了「隱喻」，值得探討。如張無忌從山壁中鑽進去的洞穴，只有小孩能夠鑽進去，鑽過之後別有洞天，張無忌在此學得絕世武功九陽神功；令狐沖通過梅莊四友琴棋書畫的種種考驗，才能進入秘道，來到西湖底的密室，裏面住着驚天動地的大魔頭任我行，令狐沖由此學得吸星大法神功。這些安排，都有着十分深刻的寓意，不但反映出金老的生花妙筆，寫出精采緊湊、出人意表的情節，更顯現出金老深厚的文學修養和獨到的寫作手法。
歷史修養 好學不倦
我提出的觀點則是，我非常欣賞金老將歷史背景融入武俠小說，這是金庸小說最最吸引我的特點之一。金老的作品中，大多有明確的歷史背景，如《射鵰》、《神鵰》、《倚天》三部曲發生於南宋；《天龍八部》發生於北宋；《書劍江山》和《鹿鼎記》發生於清朝；《碧血劍》發生於明末。書中亦摻有不少歷史人物，如成吉思汗、拖雷、全真七子、康熙皇帝、乾隆皇帝等。這樣的佈局，一方面增加了小說的真實感、厚重感，讓故事的可讀性和可信度大大增加；另一方面則折射出了金老對歷史的深刻認識，以及他對「人性」的燭照。歷史是一面鏡子，照射出千百年來的形形色色人物的種種面貌。金老故事之所以順暢好讀，廣受讀者熱愛，我認為很重要的因素乃是由於他筆下的人物都非常真實，非常可信，他們所呈現出的人性，他們一言一行背後的動機，都其來有自，因而能自然而然地得到讀者的理解和認同。
金老素來對歷史有濃厚的興趣，更在2005年以81歲高齡赴英國劍橋大學攻讀歷史學碩士及博士學位。竊思金老小說之成功，很大一部分應歸功於他對史學的熱愛，以及他在史學上的深厚底蘊。金老小說中的歷史背景皆具有十足的真實感，為他的武俠故事搭起一個翔實逼真的舞台。由於對歷史的關注，金老的小說始終以人為主體，各部小說無不以人物引導劇情，以人物為主，劇情為輔；而非以劇情為主，再在劇情架構中嵌塞人物。我認為金老小說之所以好看，之所以讓讀者欲罷不能，正在於書中各個鮮明可信、可愛可恨的人物，吸引讀者忍不住想看下去，跟着這些人物一起經歷種種挑戰，種種情境，激發出人物性格中獨特的亮點。
說起金老的好學不倦，實在令人感佩。他老人家在83歲取得碩士學位，86歲取得博士學位。難怪清華前校長劉迥朗先生戲稱，清華大學共有七個學院，歡迎查先生來到清華，再攻讀一個醫學博士或是電機博士！這一番話，博得滿座采聲。
躬逢盛會
12月19日中午，清華大學陳力俊校長、交通大學吳妍華校長，以及清華大學陳信文教務長、歷史研究所賴瑞和所長、人文社會學院學士班蔡英俊主任、中國文學系劉承慧主任等來到香港，齊聚一堂，為金大俠正式頒贈名譽博士學位證書。我有幸躬逢盛會，參與了這次的典禮。
大師準時到場，一頭黑髮，精神矍鑠。坐下起身時需人攙扶，但行走時步履便給。穿上大紅禮服，更是神采奕奕。在場的不論是校長、教授或工作人員，大多是大師的粉絲，人手一部相機，輪流上前跟大師合照。大師面帶微笑，愉悅地跟大家合照。最後來自台灣的幾位清華大學工作人員一一上前請大師簽名，因為身上都沒帶着大師的作品，就直接請大師簽在工作證的反面，笑說回去要將工作證封存起來，好好收藏。我看了大師的簽字，給攝影師的寫了「謝謝照相」，給秘書小姐則寫了「謝謝安排」，對工作人員們實在很貼心。
頒獎典禮之後，我上前拜見。大師對我說：「鄭丰，妳的書我看了，滿好看的。」我聽說大師看了我的書，真是心花怒放，抓緊機會追問下去：「請大師教教我，我該如何才能寫得更好？甚麼地方需要努力改進？」
大師望着我，又說：「《神偷天下》這個故事，用一個輕功很好，武功不怎麼樣的人物做主角，十分特別。」好話說完了，他很親切地告訴我：「關於皇室的故事不好寫。結局方面，我覺得不很理想。」並說：「這個故事，我覺得沒有前面兩部《天觀雙俠》和《靈劍》好看。」
得到大師的教誨，我自然是又高興，又慚愧。雖是短短幾句，大師給我的指點實是彌足珍貴。大師對後輩的期許和提攜，更讓人感動無已。我本身雖不濟，也只能繼續致力於武俠小說創作，盡力鞭策自己，期盼未來能有所進步，有所突破。我也希望能拋磚引玉，寄望更多的人致力於武俠小說創作，為世間多寫出幾部高素質的「金式」武俠小說，讓無數的金迷們能夠一飽眼福。
金大俠帶給我們的，不只是十五部精采無比的武俠小說，更是一份華文世界中珍貴的共享資源，以及一個永不斷絕的武俠夢。
文：鄭丰
武俠小說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