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鋼:藝術年華依然花樣——記音樂家父親陳歌辛

編按:陳鋼,作曲家。1935 年出生於上海的一個音樂之家,其父陳歌辛先生是中國流行音樂的奠基者。陳鋼自小隨父學習音樂基礎理論,並師從匈牙利鋼琴家伐勒學習鋼琴。1955 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上海音樂學院作曲系,師從丁善德、桑桐等名家並隨蘇聯專家阿爾紮馬諾夫學習作曲,大學四年級時與同學何占豪合作創作了著名的小提琴協奏曲《梁山伯與祝英台》,1970 至1990 年代期間寫過不少動人樂曲,如《金色的爐台》、《苗嶺的早晨》、《陽光照耀着塔什庫爾干》、《王昭君小提琴協奏曲》和《雙簧管協奏曲》等作品。

近年,陳鋼非常着意研究、探討和瞭解其父陳歌辛先生,及年代相關的音樂資料,以彌補中國現代音樂過去七十多年的一段空白和雜亂的歷程。

今年7 月26 日,陳鋼親自來到香港,在香港文化中心演奏廳舉行「玫瑰與蝴蝶音樂會」,並親當「說書人」,將父子倆的音樂故事,細述予知音。以下是陳鋼寫其父親幾首與花有關的音樂故事。

順風而過的陳歌辛伉儷(作者提供)

對於藝術家來說,生與死只是同義詞,只要歌聲縈繞,人就不會離去,真正的藝術家是永生的,父親的生命年華雖然苦短,可他的藝術年華依然花樣。只要我們知道那些回憶和音樂是可以如此無邪地激動着人們的心。

《玫瑰,玫瑰我愛你》

陳歌辛、陳鋼父子作品音樂會,
在7月26 日假文化中心演奏廳舉行(作者提供)
父親陳歌辛一生創作歌曲近200 首,人稱「歌仙」。1941 年,17 歲的姚莉姐演唱了他為電影《天涯歌女》創作的插曲《玫瑰,玫瑰我愛你》,這首歌曲不僅紅透當時的上海灘,還漂洋過海傳到了美國。

《天涯歌女》這部影片是國泰影業公司1940 年攝製的,1941 年1 月上映。影片的編導是吳村,周璿、白雲擔任該片主演,當時姚莉在片中客串一名歌星,片中插曲《玫瑰,玫瑰我愛你》由她首唱,這首帶有探戈風格的流行歌曲風靡了上海灘。

後來,這支歌由一個美國人將歌詞譯成英文,美國著名歌唱家弗萊克‧萊恩(Frank Laine)也因演唱這首歌曲而聞名,還上了美國當時最熱門的流行榜(Billboard),但萊恩一直以為歌曲的作者是美國人,許多四五十歲以上的美國人都會演唱這首歌。這應該是我國第一首譯成英文,而能傳遍世界的流行歌曲。詩人卡‧ 弗萊明曾寫了一首詩,題為《一朵折枝上的玫瑰》—— 「我想起來一根音樂樹上的折枝,更想起那朵絢麗奪目的玫瑰……」。這首歌的旋律輕鬆明快、奔放昂揚,城市情懷與民族音調巧妙地匯成一體。歌詞形象鮮明、詩意盎然,表現了「風雨催不毀並蒂連理枝」的執情懷。或許,父親的一生就像一根折枝,折枝上有朵永遠開不敗的玫瑰!幾年前,鄔君梅主演了美國影片《枕邊書》,影片的片頭曲與片尾曲都是用《玫瑰,玫瑰我愛你》,這部影片的導演格林威托人帶信說:請告訴陳鋼,《枕邊書》中他父親的那首浪漫曲經常縈繞在我心頭,它勾起了我兒時的回憶,我父親在二次大戰勝利回家後,每天早上在浴室裏或唱或吹(口哨)這首歌,我想陳鋼的父親一定也是會唱會吹這首歌給陳鋼聽的,而且陳鋼本人可能就是這首歌曲的浪漫史的產品,我感謝那些回憶和音樂是如此無邪地激動着人們。

若父親還活着……

音樂家陳鋼(作者提供)
《薔薇處處開》

父親特別喜愛寫花,他寫過很多首以「花」為主題的歌曲,除上面提到的《玫瑰,玫瑰我愛你》,還有《花開時節》、《花樣的年華》、《花外流鶯》、《花一般的夢》、《花之進行曲》等等。他在電影《薔薇處處開》中寫了兩首以薔薇花為主題的歌曲,一首是主題歌《薔薇處處開》( 電影與主題歌同名),另外還有一首插曲《薔薇刺》,在同一部影片中有兩首描寫同一種花的歌曲—— 「薔薇」,一個是「處處開」,另一個帶「刺」,兩首曲的解讀和寓意也是不同的。

《薔薇處處開》這部影片是1942 年中華電影聯合公司製作的,方沛霖編導,我父親為這部電影共創作了五首歌曲,除主題歌《薔薇處處開》,還有《夢中人》、《船歌》、《搖媽媽》、《薔薇刺》,都是由龔秋霞小姐演唱的,並且前面三首歌曲的詞也是父親寫的,這些歌曲有的是用「林枚」這個筆名發表。當時《薔薇處處開》和《薔薇刺》這兩首歌曲都很流行,但風格迥異。

《薔薇處處開》是父親盼春的一首優美健康的歌曲,之所以強調是健康歌曲,是因為此歌曾被認為是黃色歌曲。這首歌的點睛之句是「春風拂去我們心的創痛,薔薇、薔薇處處開」,抒發了父親在那個年代盼望着「擋不住的春風吹進胸懷,拂去我心中的創痛」的心情。在他眾多寫「花」的作品中,最為流傳的兩朵名花: 一是《薔薇處處開》,另一是《玫瑰,玫瑰我愛你》,後者將都市情懷、舞曲節奏和民間音調融為一體。這真是很神妙的配搭。

《花樣的年華》

另一首以花比喻人生最好的時光,是父親在上世紀40 年代為電影《長相思》所作的插曲《花樣的年華》。香港導演王家衛的《花樣年華》以我父親60 年前所作的同名電影插曲,作為他影片的片名與主題曲,實在是費了一番心思。他借景於60 年代的香港,但將視線直逼三四十年代的上海,影片出品在2000 年這個跨世紀的新千年,表現了世紀之交的情感輪迴。

懷歸,在這裏是一種對曾經輝煌的海派文化的刻骨眷戀與對難捨難忘的雅典情懷的追迷與回味。父親在《長相思》中的《花樣的年華》則表達了別樣的含義,歌曲以「花樣的年華,月樣的精神」開頭,句首顯得清麗纏綿,宛如皓月在花前冉冉升起。接着,音樂陡然急轉, 「驀地裏,這孤島籠罩着慘霧愁雲」,吐露着孤島時期上海人的哀嘆與呻吟。突然,爆發出全曲的最強音——「啊,可愛的祖國,幾時我能夠投入你的懷抱,能見那霧消雲散,重見你放出光明……」

這是歌的主旨,也是花之所指。父親那一代文人,對家國的情愫,就是心中永開不敗的花朵。父親的生命年華雖然苦短,可他的藝術年華卻依然花樣。只因他的音樂仍然可以如此無邪地激動着人們的心。

文:陳鋼
作者為作曲家、陳歌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