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媚:雲山千疊

顧媚創作的《雲山千疊》,放置在立法會新大樓內。(資料圖片)

人們常把「孤寂」二字連在一起,我卻覺得是兩種不同的境界。我孓然一身固然孤獨,但我並不寂寞。上天給予我的時間太少,我每天有做不完的事,已沒有時間去感受寂寞了。

我家後園有四棵樹,它們生長在同一個園子裏,卻不能榮枯與共。它們各自在自己的季節裏散發光芒,互不相容。嬌艷的櫻花在春風裏傲視同儕,曾幾何時,春殘花謝了。夏天的無花果當時得令,躲在樹上疊疊產子,福蔭無邊。當果實成熟時,秋風已告緊了。漫天楓葉在狂風中亂舞,可憐的紅葉抱着枯枝不放,構成一幅淒美的紅葉舞秋風。冬天匆匆又來到,可喜的是那棵針松卻四季常綠,當百花凋謝時,它披上雪衣傲立在寒風裏。遙望遠山萬頃同縞,千巖俱白。我對這四季的顏色都有着濃烈的感情,只恨我這支禿筆,未能將它們的丰姿盡移到紙上。

1951 年,初披歌衫的顧媚女士
在香港仙樂廳登台。(作者提供)
今年中秋,我畫了一幅九呎乘九呎的巨畫,是香港新立法會大樓委約的。因為面積太大,不僅要用幾張大紙拼駁,內容處理的難度更高。我從未畫過甚或未見過這麼大的水墨畫,若果長度更長我都可以應付,因為江山可以長萬里,但天地的距離卻太遙遠了。為了考驗自己的工作能力,我決定接受挑戰。

面對着一張巨大的斗方紙,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處落筆,苦思良久,結果在一首辛棄疾的詞裏找尋到一點畫意﹕「舊恨春江流未斷,新恨雲山千疊。」我選取了「雲山千疊」作為畫題。善用這無限的空間,肆意揮寫胸中的丘壑。我在紙上任意漫遊,繞過重山疊水,沿着迂迴小徑攀上山巔,巧遇那無心出岫的白雲,冉冉飄到山頭上,不就把天與地連接起來了嗎。靈感一發不可收拾,我在畫中流連忘返,久久不能從畫裏抽身出來。幾乎廢寢忘餐,每天工作八小時,在既疲勞又極享受的情況下,兩個月內完成了這幅巨大無比的「雲山千疊」。

其實人生的風景又何止雲山千疊呢,我們都是山上的過路人,經歷過無數次山窮水盡。走遍了多少個柳暗花明,還是走不到盡頭。記得有句古語云﹕「山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不知是否意味着人間度日如年,山上的神仙才有逍遙的歲月呢。人間何處是淨土,永恒不變的只有高山流水。我的畫境都空山無人,因我覺得人是污染的,我寧願把他們藏在深山裏,不要污染了我心中的淨山淨水。

生命太蒼白,只能蘸些顏色來填補一下。我的日常生活離不開畫筆,它陪我越過崎嶇山道,涉過萬水千山。得意時陪我歡樂,失意時伴我嘆息,燈火已瓓珊,我仍佇立在蒼茫的暮色下,欣賞着遠處千疊的雲和山。

文:顧媚
著名歌星、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