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平:瀑布對我說

何志平專欄《允执厥中》
世間有很多種聲音,每日相互輝映,如同一首首交響曲,流動在藍天白雲之下。人在都市呆久了,彷彿生命最美妙的聲音只在乎山水之間也,在縹緲雲峰聚的深谷裏,在瀲灩晴方好的水波內,在噴薄燦爛的笑聲裏,在粉牆黛瓦的古鎮小巷中……一切,那麼得悠然自在。

我喜歡聆聽。特別是對於水的話,內心始終懷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也許因為,水至純、至柔、至性、至善、至美而又至剛的本性。多年裏,跟隨邵逸夫先生每年9月內地夏末一遊,走遍萬水,踏過千山。我震撼於長江的濤、黃河的浪與錢塘江的潮,感歎於黃山的奇松、華山的險峻和泰山的雲海,驚訝於西子湖的秀美、梅雨潭的翠綠與月牙泉的清靈,沉醉於陶然亭的紅葉、莫高窟的雄壯和岳陽樓的聳拔……無數景象從眼前淌過,然而每到一處,我總是習慣先於找水,或一汪灣海湖泊,或一條江河溪流。有了水,整個世界似乎都沉寂下來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寧靜,從心底緩緩流過,無聲無息,悄然滋潤着心田。

今年,沒有大山,沒有古跡,只有大大小小的瀑布。眾人從貴州黃果樹瀑布,一直穿行到了陝西與山西交界處的黃河壺口瀑布。別樣的壯觀,不同的氣勢,一樣的震天動地、攝人心魄。有人感念黃果樹瀑布的美不勝收,情不禁回味起明代徐霞客的讚歎﹕「搗珠崩玉,飛沫反湧,如煙霧騰空,勢甚雄偉;所謂『珠簾鉤不卷,匹練掛遙峰』,俱不足以擬其壯也,高峻數倍者有之,而無從此闊而大者」;有人看到黃河瀑布洪波怒號、激湍翻騰,大聲吟念着唐朝李白的曠世絕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每個人眼中、心中,全都充滿了水。圍在水邊,繞在水旁,歡呼,跳躍,拍照,合影,渴望凝固美的一瞬,完全忘記了年齡與時間。我卻一下車,遠遠地就被瀑布的聲音吸引住了。

我拋開人群,呆呆地徑直追尋着那瀑布的聲音。瀑布啊,瀑布,你想說什麼?你要說什麼?你會說什麼?循着聲,我愈走愈近,緊緊地挨着警戒線,一動不動,靜靜地聽着。黃果樹的瀑布,聲音清脆有力,劈哩啪啦,如串珠跌落玉盤;壺口的瀑布,聲音雄渾、咆哮,山谷鳴應,形如巨壺鼎沸。這些聲音,我尋尋覓覓,以前竟從未聽過。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的打磨,才鑄就了今天這般從容浩蕩的音符頻率。

瀑布的聲音,不斷在我耳邊激蕩。它吶喊着,如獅吼虎嘯,猶萬馬嘶鳴,穿雲破霧。是將千年萬年的日月風雪勞頓拋灑乾淨,還是把中國人一百六十多年的苦難鬱悶一瀉而下?它歌唱着,從巨石岩縫中沖出,化作一條巨龍,昂首翻山越嶺,向前,向前,再向前。是中華民族鳳凰涅槃,毀滅一個舊我、走向新生,還是中華文化生生不息、歷久彌新的輝煌?它訴說着,滄海桑田幾變遷,人生有限,自然無窮。是神州大地政權更替的見證寫照,還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的深省警示?……

我陷在若水的境界中,陷在瀑布的聲音中。任水霧打濕衣衫,也不忍拉開距離;任水聲振聾發聵,也不願錯過這分分秒秒的相惜相知;任每一種感覺席捲而來,又奔騰而去。心回歸為零,復又原始,清新而自然。

水天茫茫,聽水讀水,意味深長。倏然明白,瀑布的聲音,其實就是泱泱中華的千古血淚史,訴遍了中國人的哀歎與苦惱,道盡了中華民族的期盼與力量。

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文:何志平
中華能源基金委員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