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真:地球很大,萬里不隔——與黃苗子病榻談天

(左起)李蕙、藍真與黃苗子(右一)在北京朝陽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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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到北京,最開心是見到在養病的苗公(黃苗子),一抵北京,妻就嚷着要到朝陽醫院探望去。翌日約了董秀玉,在苗公最小的公子大剛(現在北京三聯任編輯)引領下,三轉五轉,來到病房。我倆為什麼急急要見他呢?因為近月來傳出他病情不輕的消息,每周要洗腎三次,每次四小時,真使人牽掛。在我想像中,他可能骨瘦形枯,面色灰暗,思維遲滯。誰料到,當我踏入病房,就聽到他的聲音: 「藍公、李蕙,歡迎,歡迎!」他穿着潔白的睡衣,坐在沙發上,猛向我們招手,他除了消瘦一些,頭髮白了一些外,還是保持向來特有的瞇瞇的笑意和輕柔清亮的語音,他和我握手、擁抱,誰能說這是一位九十八歲,身有殘疾的老人呢?李蕙、秀玉也緊圍在他身邊,噓寒問暖,說近道遠,笑語盈盈,一如往昔。

驀然間,我看見對面牆上貼着一張海報, 上面有四個大字—— 「迴風舊夢」,一看就認出是饒公(宗頤)的墨寶。我好奇發問: 「這四字作何解釋?」苗公笑着說, 「『迴風』二字,是我當年和郁風談戀愛時用的名字,前些年在香港與她一起開了一個展覽會,請饒公題字, 他就加上『舊夢』二字。」一談起郁大姐,話題更多,他情意猶濃地說: 「郁風這個人很真、很直,全不會假作,有時還愛開玩笑,也會幽默一下,有一次楊振寧問她高壽,她答道『八十二,不是翁帆二十八。』說罷哈哈大笑。」苗公談起香港一些舊事,詢問起一些朋友來,如羅孚、金庸、饒公、耀明等,我把知道的一一作答——羅孚坐輪椅了,出入要夫人陪伴,菲傭推車,最近由「天地」出版了《北京十年》。耀明年富力強,除主持《明月》外,最近還主編《明報. 文化人間》,又客串編《國學新視野》季刊。

黃苗子給探病藍真和李蕙題字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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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剛告訴我們,苗公今年春節還給榮寶齋寫了三個大字,裝裱成幅,闊六尺、高三尺,每個字一方尺左右,在大家讚賞之餘,我靈機一動說: 「苗公,請你也寫幾個字給我倆留念吧!」他二話不說,即請護士小姐拿一張十六開的白紙和一支日本墨筆來,閉上眼睛,思索不出五分鐘,就寫了下列句子:

地球很大,萬里不隔。喜藍公遠道來
訪,書此留念。
藍真李蕙伉儷。
苗子虛度九十八歲。
時在北京。二〇一一、六月、二日。

隨後又取出他最近由北京三聯出版的《藝林一支——古美術文編》(修訂本)三冊,加上簽題,一贈我夫婦,一贈秀玉,一由秀玉轉寄贈韓國金壕教授。
我夫婦與苗公夫婦結緣多年,承贈書畫多幅,我們十分心領。「六四」後苗公郁大姐曾在布里斯本幽居,我們也恰在該處小住,時相過從,得贈書畫數種,記憶猶深,一是: 「白髮高堂遊子夢,青山老屋故園心」(《花月痕》中詩句)的對聯;一是「桃紅李白皆誇好,須得垂楊相發揮」(劉夢得《竹枝詞》句)的橫額,都頗具深意。郁大姐還專為李蕙畫了一幅紫藤,苗公題上李商隱一首七絕,這一幅難得的合璧佳作,多年來都掛在我家廳中,他們賜書賜畫,是友誼、關懷和鼓舞。

苗公夫婦,不單是我倆的好朋友,也是范用、秀玉的好朋友,三聯書店的好朋友( 見黃苗子《三聯書店的朋友們》)。他還是「三聯人」,香港三聯的唯一高級顧問呢!

道別時,明亮寬敞的病房窗外,楊柳依依,夕陽正好,他問我何時再來北京,我告訴他:明年秋天,明年是三聯書店奠基八十周年,我希望到時能給苗公推輪椅,一同去參加三聯書店的慶祝活動。

文:藍真
香港聯合集團出版社名譽董事長